第(3/3)页 孟平深却弯起嘴角,坦然承认:“对,我是故意的。” 她更加不敢抬头了,只是戳着那根面条,再问:“为什么?”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,抬头看着眉眼低垂的她:“这屋子太空了,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,连食欲也没有了。” “……” “这样感觉好多了。”他轻笑两声,“有你陪着吃顿饭,西红柿鸡蛋面也好像变丰盛了。” 闻冬的脸上像是有杏色的油墨缓缓晕开,没一会儿就爬遍了面颊,抵达耳朵。她想笑,又拼命克制住,只哼了一声说:“那是因为我秀色可餐。” 孟平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险些把面汤呛进气管了,赶紧深呼吸,稳住笑意。 闻冬怒道: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反应?” 他好不容易把呼吸调整过来,边笑边说:“抱歉,抱歉,生理反应,不好控制。下次我注意。” 闻冬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,恼羞成怒地转身往客厅走。可是她走到电视机前面,却发现原本放有装饰物的电视柜上变得空空荡荡的。咦,这里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…… 她脚下一顿,忽然间记起来了,这里原本放着一只相框,相框里是孟平深与前女友、母亲三人的合照。 怎么会不见了?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,直到孟平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:“在看什么?” “这里。这里之前……”她忘了生气,只是疑惑地回头看他。 却见他把目光投向她,漆黑透亮的眼眸好似一片深海。片刻后,他嘴唇轻启:“有的东西一直放在这里,很容易叫人忘了它的存在。但上一次有人提醒了我,过去的事,留在过去就好,不必带在生活里。” 闻冬呆呆地看着他,慢慢地追问一句:“东西是收起来了,心里呢?” 如果心里还是满满当当的,光是收起物质上的东西,又有什么用? 片刻的沉默。 一秒,两秒,也许过去了更多秒。 闻冬的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蝴蝶在飞舞,惴惴不安,难以平息。直到孟平深缓缓开口,字句清晰地说:“这里也已收拾妥当,正虚位以待。” 那一万只飞舞不定的蝴蝶刹那间齐齐顿住,定格在心脏之中,动弹不得。 他说什么? 也已收拾妥当,正虚位以待…… 闻冬的大脑已然不听使唤,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,看着那双宁静柔和,仿佛黑曜石一般淬了光的眼睛。 “什……什么意思?”她磕磕巴巴地问出一句,不敢想太多,却又不得不想太多。 孟平深却笑而不语,只是绕过她,从书柜里拿出一张碟片,递给她。 她低头一看,法语电影,看不懂……于是仍然只能呆呆地抬头看着他,一脸茫然。 “不是说回来以后想再来找我一次,吃顿饭,看个电影吗?”他从她手里拿回碟片,取出光碟,放入dvd之中。 闻冬看着他蹲下身去忙活,这才似乎会意过来。上次离开c市去北京的时候,她曾眼巴巴地望着他,问他下一次还能不能再找他,像老朋友一样吃顿饭,看看电影。所以他……他是在践行上一次许下的诺言。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,她丝毫没有把电影看进去,所有的感官都被坐在身侧的人攫住。 他笑了,身体微微颤动,笑声轻快愉悦。 他皱眉了,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,却被他做得煞是好看,叫人也忍不住跟着提起了心。 他放松地坐在她旁边,毫无顾虑,没有防备,表情轻松自然,卸下了讲台上的严师形象,俨然一派居家男士的温和模样。 闻冬慢慢地,慢慢地放松下来,把自己投入到他亲自挑选的电影之中,跟他一起开怀大笑。 呐,这是她喜欢的人。 曾经的她被他的正直、严谨、温和、英俊所吸引,而今他以这样随意的姿态坐在她身侧,褪去了往日的光芒,显露出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形象。他也会皱眉,也会大笑,也会为一部喜剧片乐不可支。 可这样的他却更加真实,更加可亲。 电影结束的那一刻,她忽然间侧过头去,轻声说:“孟平深,读书的时候喜欢你三年,对关于你的任何事情都倍加关注。但如今看来,那漫长的三年却好像也不及这短短三个月里,对你的了解更深。” 他也看着她,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 “你知道?”她有些摸不着头脑,原本以为他该问她一句,“你都了解了些什么”。 在电影潺湲舒缓的结束曲中,孟平深微笑着坦然地望进她眼底。 我当然知道,因为那是我刻意为之。 他知道闻冬不会明白其间的深意,也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。 昨夜与阔别多年、重回c市的挚友见面,酒过三巡,朋友问起那个他在电话里反复提到过的学生。 “所以那个小姑娘现在还惦记着你吗?” “大概是。” “诶,上次给你出的主意不管用?”陈遇然放下酒瓶,“不应该啊!不是让你在她面前放下老师的架子吗?让她看到你不是那什么高高在上的教授,离开了你擅长的知识领域,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,吃喝拉撒,爱干啥干啥……按理说,她也该认清你不是她想象中那个完美教授了。怎么,她居然还惦记着你?” 孟平深低头笑了:“是啊,她居然还惦记着我。” 本意是想让她知道,那个她喜欢了三年的人并不是真实的他,是她根据他的片面表现所幻想出来的人。真实的他,遇到伤心事也会一蹶不振,偶尔还会起了孩童心性与人拌嘴,他并不是永远像在讲台上那般清风霁月,更不是整日一丝不苟、严肃认真。 可她竟然还惦记着他。 陈遇然哑然,半天才撇嘴说:“那怎么办啊?没能帮你让她死心,哥的诸葛然称号也枉费了。得得得,要杀要剐,你吱一声,我考虑考虑要不要同意。” “不杀不剐,恕你无罪。”孟平深喝下那杯酒,像是想起了什么,眼里慢慢浮起一抹笑意,“这结局虽然出乎意料了一点,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。” “……”陈遇然一惊,专心地掰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,最后得出结论,“我的个神兽,看来这次不光是人家妹子惦记你了,我们的孟大禽兽也惦记上人家了。” 惦记上她了? 喝多了,脑袋有些沉。 孟平深闭眼,恍惚中看见了母亲入土的那个夜里,寒风入骨,她穿着裙子从草坪上跑来,远远地叫了一声:“孟平深?” 他抬头,看见她透亮的眼睛,像星星。 她擦燃一根火柴,告诉他,这世上总有什么是为他而闪耀,万家灯火里虽没有留给他的那一盏,但她却心甘情愿做丹麦童话中的小女孩手中的那支火柴,为他照亮一个令人欣羡的美梦。 她不会知道那一刻她的孤勇,即使带着孩子气,也给了他走出悲痛的力量。 也是从那一夜起,他才知道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绝对的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,不过是在最恰当的时刻,看见了那个恰当的人。即使她没说什么,只要默默地站在那里,一个眼神便能令人刻骨铭心。 就好像泰戈尔写的那样:“你微微笑着,不同我说什么话。而我却觉得,为了这一刻,我已等待良久。” 电影看完,也该送她回家了。 这一路上两人都陷入一片奇异的沉默之中,只有车内的电台轻声放着舒缓的音乐。车窗外是已然显露出节日氛围的熟悉街景,闻冬侧头看着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,有一种终于回家了的欣慰感。 车停在闻冬家的楼下,孟平深从后座帮她把行李箱搬出来。闻冬说放在这儿就好,爸爸一会儿出来帮她拎回家。 孟平深径直拎着箱子往楼道里走:“还是送佛送到西吧。” 他一路送她到家门口。闻冬开了门,回头问:“要不要进来坐坐?” “不用了,下午有课,我直接去学校。”孟平深看她片刻,唇角微扬,“再见,闻冬。” 他转身离开,很快消失在楼道里。 闻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忽然想起了什么,猛地蹲下身去拉行李箱,四处翻找着什么。终于找到了,她一把抓起那东西,也顾不得关上行李箱,便朝着楼下飞奔而去。 “孟平深!”她跑出楼道,气喘吁吁地在十米开外追上了他,对上他回过头来诧异的目光,她顾不得许多,只把手里的东西朝他一递,“这个,这个忘了给你。” 午后的小区宁静安谧,只有眼前的小姑娘一路风风火火地追上了他,面颊因剧烈运动而染上了些许鲜艳的色泽。 孟平深低头看着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件东西,忽然间怔住了。 那是一件灰色毛衣,上一次见到它已是好多个月前,母亲还未去世的时候。那时候母亲一边织着它,一边含笑叫他到她跟前去,方便她拿着半成品在他身上比比划划,看看尺寸是否合适。 可如今…… 他缓缓地伸手接过了那件毛衣,许久都未曾开口。 反倒是闻冬有些尴尬地低头说:“上次……上次去你家看见这件毛衣,想着还没织完,就这么浪费了也怪可惜的,所以就自作主张,偷偷带走了。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,不好意思……” 没听到他的回应,大概是真的不高兴她的自作主张,闻冬面上越来越烫,开始垂头丧气地懊悔起来。 “对不起!我就是一时冲动,想着阿姨大概也会惦记着这毛衣,就想帮她完成这个念想,也算是给你留点属于她的东西……对不起!真的不好意思!是我太——” “谢谢你。” 诶? 闻冬不确定地抬头看他,只望进一片明亮的深海之中。 孟平深慢慢地收拢了手指,将毛衣牢牢地握住,好似握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回忆。 他的呼吸都有些沉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口,只感觉到胸腔里沉甸甸的重量,将心脏都充盈得膨胀而潮湿。 而闻冬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,只是忐忑不定地仰头看着他,怕他生气,又想看出那平静的表面下是否藏着些别的情绪。 孟平深就这样看出了她一览无余的情感,看着她明亮澄澈的眼,和她略显孩子气的秀气面庞。 这个小姑娘! 顾不得那么多了,他忽然间上前一步,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带,单手将她拢入怀中。在仍旧寒冷的空气里,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白雾氤氲。 那是一个动作很轻、但异常用力的拥抱。 闻冬浑身一僵,猝不及防地被拥入怀里,大脑几乎呆滞了。好半天她才慢慢回过神来,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,只能揪着衣角,听着心脏狂跳的声音。 这样静默很久。就在心脏一路以火箭发射的能量叫嚣着要冲出天际时,她终于听见孟平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—— “谢谢你,闻冬。” 她的脑袋缩在他的胸口,不敢抬头,怕一抬头就会泄露出这一脸痴汉的表情,只能埋头闷声闷气地答道:“不,不客气!小事一桩!小事一桩……” 他低声笑起来,身体也随之微微颤动,像是枝头簌簌落下的轻软白雪。 “对我来说,并非小事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妈要是知道她的心血有人替她完成了,也一定会感谢你。” 闻冬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能呆呆地又回答说:“那……那你帮我告诉她不客气,举手之劳,应该的。” 那阵白雪颤动得更加厉害了,笑声也轻快悦耳。 孟平深笑了片刻,含笑轻声说:“好,我会告诉她不用客气。应该的。” 最后三个字咬得清晰明快,仿佛别有深意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