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8 章-《北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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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好嘞!”

    一般车夫很难拉得动两人,但凌枢发现陈文栋特意挑了个身强体健的,这一路下来车程倒也不慢。

    如果想要更快,自然是坐小汽车,可那样一来,就得一人开车,陈文栋不确定凌枢不会不会开车,就算会,他也不信任凌枢,生怕对方把自己带到沟里去。

    这也侧面说明了,陈文栋现在不相信任何人,身边也没有任何得用的人手,他四面楚歌,只能依靠他自己。

    “咱们是要去哪里,南京吗?从上海到南京,最早的班车是早上八点零五分,咱们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了,得在火车站等很久吧。”

    凌枢开始没话找话。

    “现在几点了?你手表借我看看。唉,我说陈兄,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,手酸不酸,你也说了,从我跟你离开的那一刻起,成先生就会连我一并解决,既然如此,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,要不咱打个商量,你把枪放下,我照样跟你走,直到岳定唐带着你要的东西过来换人为止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闭嘴。”

    陈文栋忍无可忍,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。

    凌枢终于安静了。

    可没过几分钟,他再度开口。

    “你把保险关了吧,我胆儿小,老怕你手抖,这万一要是车轮磕到石头颠簸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,黄包车还真歪了下,微微一震。

    陈文栋的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往他这边歪。

    凌枢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“你留神,留神,你手稳住!”

    枪声没起,持枪的手只是跟着车略略震动,又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凌枢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陈文栋哂笑:“瞧你这胆子!”

    凌枢:“你不知道,就因为我胆子小,当初才让我姐夫给我走后门去当了警察的。”

    陈文栋讥讽:“警察就不危险?在家坐着天也会塌下来,不如什么都别干了!”

    凌枢:“这你就不懂了吧,警察也分很多种,街上巡逻的,办案的,办公室里当文书的,我当时走的区警察局长的路子,一进去就是整理档案,每天清闲得不行,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,想什么时候早退就什么时候早退,只要拍好顶头上司的马屁,保管没人管你,可后来我发现不行啊!”

    三更半夜的上海街头,自然是行人寥寥,连盏路灯都很难看见,一眼望去,空旷寂静,陈文栋长期保持警惕,到这会儿也有点累了,居然没有再阻止凌枢说话,反而接了句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行了?”

    凌枢笑了下:“没有油水啊,你想,当个小警察,一个月就那么点薪资,还得讨好上司,结交同事,怎么足够,不如找点差事去干几年,以后还能安安逸逸过下半辈子,可我这人胆子又小,见不得那些打打杀杀,只好又走了门路,去本地的警察学校里当了一年教官,出来之后就……”

    陈文栋打断他:“当教官哪来的油水?”

    凌枢:“这你就不懂了吧,想当警察的,家里多多少少有点门路,大富大贵的公子哥儿,自然瞧不上我们这一行,可是那些家世清白的小康富农,也想让家中子弟当差拿公粮,那进来之后,多教点什么,少教点什么,能不能偷懒,能不能多学点,不都是教官说了算吗?”

    陈文栋无语。

    凌枢:“更妙的是,这些学生又不像军校里的,动辄得学几年,他们最多一两个月就走,全是就职前的培训,就算让他们不满,也不会日积月累引起怨恨,总之一句话,铁打的教官,流水的学员,一年捞到的油水,就足够我坐好几年办公室了!”

    陈文栋:“你真是生财有道。”

    “好说好说。”

    凌枢压根不在意他的嘲讽,还挺自得。

    “你别说,这个世道,乱是乱了点,可好就好在,干什么都行,只要不越线,就不会有人追着你不放,偷奸耍滑,占点小便宜,这都不算什么,比起杀人放火,已经称得上良好市民了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陈兄,我得说说你了,咱干点什么不行,去给日本人做事?非我族类,人家能对你掏心掏肺么,那不是明摆着被人过河拆桥?你要是一开始去给鹿同苍或甄家做事,兴许现在早就翘起二郎腿,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了吧?”

    陈文栋冷笑:“你当甄家有多干净?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,哪个没有暗地里干些龌龊勾当!别的不说,沈十七要是没有成先生,他能像之前那么嚣张跋扈?上海滩那些能挺起腰杆子说话的大佬,哪个手上不是血迹斑斑?”

    凌枢:“你这话也有道理,这么说,沈十七是真卖国了?他给成先生提供了很多机密消息?”

    陈文栋:“不是沈十七给成先生提供,是成先生卖消息给沈十七,论消息灵通,全上海没有人能跟成先生相比,他甚至能左右关东军对关内的决策……”

    凌枢正待听下去,陈文栋却住口不言了。

    “两位,前面就是火车站了!”

    车子终于停下,黄包车夫气喘吁吁,已然连句话都说不全了。

    陈文栋付了三倍车费,扯起凌枢往车站方向的售票处走。

    凌枢意犹未尽,却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。

    刚刚是陈文栋心防最松的时刻,从车夫喊出目的地的那一刻起,他就再次警惕起来,任何言语都无法再令他分神。

    凌枢:“我们真要去南京?现在离八点零五分起码还有三个小时,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,你就越容易被成先生的人追上来。”

    陈文栋:“买杭州的票,最早那一班。”

    他把钱塞给凌枢,让对方去买,陈文栋自己则紧紧跟在后面,片刻不离。

    买了票,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,两人在候车室的角落坐下。

    陈文栋不时扫视四周,剔除成先生派来追杀他的可疑人选。

    他的身体过于紧绷,以至于大冷天的,脖子上开始冒汗。

    凌枢本想说点什么转移对方注意力,看能不能再从他口中套些东西出来,但陈文栋此时的状况显然不适合再做任何交谈,随便一点风吹草动,也许都会令他陡然警觉,做出过激的举动。

    天亮之后,去探望他的第一个人,未必是岳定唐。

    按照往常习惯,姓岳的起床之后会先在家里后花园散步打太极再吃早餐,完事先去学校,就算没有课,他也会在办公室里消磨一个上午,备课批改作业,到了下午,才会抽空去一趟市局,或者去医院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假如第一个收到求救信的人不是岳定唐,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就会更晚。

    至于岳定唐会不会真答应陈文栋的条件,凌枢觉得悬。

    哪怕两人现在上下级,再加上老同学的情分,顶多再加上岳春晓对凌枢的喜爱,可也仅止于此,凌枢真值得岳定唐大费周章带人来营救吗?

    他愿意救,那是他顾念旧情,义薄云天,他若是不愿意,也没人能说出半句指责。

    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,都与岳定唐无关。

    届时就算岳春晓问起来,他双手一摊,一句遗憾可惜也就过去了。

    凌枢委实没有在这件事上,抱太大希望。

    得找个机会逃走。

    想及此,他不由在心里默念道。

    但是机会不好找。

    陈文栋是经年老手,在这方面的经验,足够让凌枢头疼。

    到站的火车终于开闸放人,乘客们一窝蜂涌向闸口,陈文动和凌枢两人没有急着向前挤,因为陈文栋生怕人太多,将两人冲散,所以留在最后才上车。

    一大早的车厢已经熙熙攘攘,提着行李箱的,拎着热水瓶的,推着小车吆喝叫卖的,与路上的冷清截然相反,热气扑面而来,燥得令人面上出汗。

    “让让,让让!我是一等车厢的,借过一下!”

    “诶你这人,撞着孩子了知道不知道!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讹人呢?方才我分明啥也没碰到!”

    小市民之间的争吵,无时无地,屡见不鲜。

    这些动静到了陈文栋耳边,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,霎时又被抹去。

    他带着凌枢找到空位。

    这年头火车未有对号入座,都是先到先得,手快有手慢无,买了哪个车厢的票,就在里面自己找位置。

    他们买的是二等车厢,既不像一等车厢那么显眼,也不像三等车厢那般拥挤,容易暴露惹来麻烦。

    这里四个座位,两两相向,陈文栋为了避开无关人等,将四个位置都买下来,但他为了监视凌枢,自然要与他坐在一边。

    旁人再要坐下,瞅见陈文栋一脸杀气,都心生怯意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于是列车员路过检票时,便看见两个大男人挤在同排一个位置上,肩挨着肩,对面两个座位却是空的。

    陈文栋示意凌枢拿出票让他检查。

    “先生,既然对面两个座位也是你们买的,不妨一人一边,这样也宽敞些。”列车员好心建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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