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万山奉朝请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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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曹师傅脾气好,兴许你们说什么,他听了都不生气,但是奉劝一句,你们别来拜剑台这边发牢骚,被我们听见了,对不住,不领情。”
听到这里,白玄抽了一口冷气,死鱼眼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,平时闷葫芦一个,关键时刻不含糊啊,他竖起大拇指。
小姑娘满脸涨红,故乡人,便了不起吗?天底下谁还没个祖籍和家乡。曹师傅是我们的家人!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!
别人觉得曹师傅当了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,便是功成名就了,付出任何都是值得的。你们怎么可以,怎么可以。
你们到了浩然天下,怎么可以不早些来见一见曹师傅,你们哪怕当面明说,不加入落魄山或是青萍剑宗谱牒,只是与曹师傅道一句辛苦,很难吗?
是曹师傅带着他们一起乘船泛海,一起登上那艘仙家渡船,一起在桐叶洲登岸。
在异乡的山水路程间,偶尔闷了,他会提议一起玩那老鹰抓小鸡的游戏。男人当护着鸡崽儿的老母鸡的时候,总是显得那么手忙脚乱,等到他当老鹰的时候,又总是会很晚才抓到谁。孙春王最不喜欢跟人聊天,觉得天底下最尴尬的事情就是没话找话了。曹师傅就一直找机会跟他们说话,所以她经常会感到奇怪,一个大男人,还没结婚有孩子呢,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呢。
孙春王深呼吸一口气,便瞬间稳住了心神,激荡不已的心湖景象,刹那之间如止水平镜,“从今往后,各自炼剑!”
你们是前辈,年纪大,境界高,那我们双方在一两百年后,再来看各自境界高低、剑术强弱如何。
白玄提起茶壶,“我走一个,表示附议。”
高爽金锆他们这拨私剑,心情都很复杂,感觉已经被小姑娘训得不知如何反驳了。
齐廷济微笑道:“怪我。”
孙春王冷哼一声。
崔东山笑嘻嘻道:“孙春王,齐老剑仙的整座龙象剑宗,已经归咱们落魄山了啊,今儿在拜剑台站着的,都是自家人啦。”
孙春王愣了愣,刚刚灌了一大口茶水的白玄给呛到了,咳嗽不已,孙春王却不觉后悔,径直回了茅屋,开始炼剑。
茅屋没关门,白玄去门口那边站着,没有喊她的绰号,以心声说道:“孙春王,我觉得你今天说话贼带劲,人都变得漂亮了。”
孙春王怒道:“臭流氓。”
白玄倍感冤枉,好汉输人不输阵,也是破罐子破摔了,干脆顺着她的话题说道:“嘿,以后就喊你孙媳妇,媳妇,哈哈。”
崔东山拽着这傻孩子的后领往回拖,笑骂道:“小兔崽子,可别因为一句戏言就挨一百顿打。”
一手挡在嘴边,大白鹅与屋内说道:“孙春王,白玄是真喜欢你,你想啊,为何他总是故意针对你,还不是想跟你多说话。”
白玄瞧见孙春王已经有出剑砍人的迹象了,他立即眼睛一闭,脑袋一歪,装死。罢了罢了,白大爷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。
凌薰小声感慨道:“我才知道隐官大人这么会带孩子。”
郭渡笑道:“好事啊,以后我们有了孩子,可以认隐官当先生,做他的私淑弟子?”
凌薰微微脸红,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胳膊。
老聋儿得知齐廷济他们来了,在课堂让那些勉强可看的修道胚子自行炼气,火速御风赶来拜剑台。
白玄、孙春王他们年纪太小,不认得那些剑气长城的私剑,老聋儿却是熟悉的,哪怕没聊过天,总是见过几面的。
老聋儿拱手,与他们客套寒暄起来,半文不白的拽文,旁人听着还挺顺耳。剑修们都觉纳闷,老聋儿何时变得如此健谈了?
难道落魄山不光是一处修道之地,还教说话啊?
曾经在徒弟幽郁那边,口口声声说与落魄山水土不服、门风不契的甘一般,甘供奉,如今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些诀窍了。
到现在还没能见到貂帽少女的身影,郭渡既担心年轻隐官在青冥天下那边的情况,又比较心急,只因为白景让凌薰到了落魄山这边,就去找她一次。
凌薰感受到道侣的心境,以心声问道:“不能不见她吗?”
郭渡气笑道:“怕剑修白景没什么,我也怕,但是怕谢狗谢次席做什么,造化玄奇,机缘一事,天予不取反受其咎,别躲!”
凌薰说道:“你的怕,跟我的怕,不一样啊,你是不知道某些传闻,便是蛮荒专门喜好嚼修士真身作大道资粮的大妖,好像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号,便恨不得上炷香似的。我在跟你认识之前,就曾经遇到过一头仙人境妖族,残忍暴虐,却自称只是与那位白景前辈学了点皮毛,侥幸得手一部残篇罢了,如果有机会亲聆教诲,他早就该是飞升境了。”
人的名树的影。
一些个老黄历上边的靠前名字、道号,一般的蛮荒修士早就没机会接触到了。只有道统够好,师门长辈境界够高,或是自身修为够硬,见闻够多,才有机会去了解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。而且某些事迹,多是口口相传,真假概不负责的。被白泽老爷喊醒的这些远古大妖,刚刚现世之时,其实蛮荒天下都不太熟悉,甚至是毫不知情的。如小陌,由于早年在蛮荒天下传下的几洞道脉,几乎都已经香火凋零,便谈不上名气大不大了。
但是白景不同,道理很简单,凶名赫赫,在远古岁月里,每个道号的每次转手,就都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。
就算她不是后世野修的开山鼻祖,也该是祖师爷之一了。
凶悍的气焰,蛮横的实力,阴险的路数,再加上极高的资质和极快的破境速度,使得被她盯上的远古道士,绝大多数道统,都跟随道号的更换而彻底断绝,但也有些在当年就已经开枝散叶较为繁茂的道统,不因一位老祖师的道号消亡而整条道统流散,所以关于“白景”的事迹,便得以一代代流传下来,以至于越传越……邪乎。
试想一下,凡俗夫子,独自走在夜幕沉沉、雾气朦胧的旷野之上,突然群雾散开,撞见一头山岳似的庞然大物,与之对视,作何感想?
那是一种足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,浩然修士见得不多,蛮荒妖族,却是几乎都曾亲身经历过。
郭渡见她仍是畏缩不前,只好说道:“就算不放心白景,总要信得过隐官。”
凌薰这才点头。
梅龛以心声提醒道:“愣着做什么,主动跟竹素提出帮忙护关啊。”
梅澹荡无奈道:“落魄山是什么地方,需要什么护关。何况竹素成功破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”
梅龛更是无奈,“不开窍的榆木疙瘩。”
梅澹荡最是无奈。
其实梅澹荡也知道,很多剑修都觉得自己的师父,她是个精明写在脸上的女子。但是对梅澹荡来说,又有什么关系。
他已经在年轻隐官那边捞着一颗“定心丸”了,准许他改拜小陌先生为师,在那之后,与师父梅龛就是……道友了。
一位青衣童子以本命水法驾驭一朵白云,急急去往拜剑台,远远瞧见了那股磅礴剑意引发的雾蒙蒙气象,便速速打道回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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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骊京城人头攒动,熙熙攘攘的街上,陈平安眼中没有第二人。
他笑着从宁姚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,一起并肩走着。
小陌早就识趣放慢脚步,远远跟着他们。
宁姚说起了齐廷济的提醒,陈平安点头道:“很有道理。”
宁姚问道:“你这种飞升法,合道路径,好像也没什么可借鉴的经验,你不赶紧回扶摇麓闭关一段时日,稳固境界?”
陈平安嚼着一颗糖葫芦,含糊不清道:“肯定需要一场耗时不短且不能间断的闭关,只是暂时实在没办法抽身啊,又不是在落魄山,可以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,一个大骊王朝多少个当官的,这会儿都盯着我呢。刚参加完庆典露了个面,总不能第二天朝会就不见人影了。”
宁姚说道:“也是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再说了,过几天就是刘羡阳和赊月的婚礼,我们都要当伴郎伴娘的。等这些都忙完了,再认认真真闭关。”
宁姚问道:“天时地利人和,到底该怎么算?”
她倒是可以确定,陈平安没有单独合道地利。
陈平安想了想,说道:“勉强能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兼备吧。”
宁姚皱了皱眉头。
一幅大骊王朝的人身飞升图,若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搅和进来了,以后想要脱身,可比现在陈平安抽身去落魄山闭关难多了。
若是大骊国运一直往上走,将来陈平安卸任国师,还算是契合功遂身退天之道也,属于一种功德圆满的好聚好散。
可若是大骊国势在陈平安手上,有天走下坡路了,那陈平安未来的飞升境,必然会受到极大的牵连。如果那会儿陈平安已经跻身十四境,还好说,折损道力和修为,未必跌境。如果始终停滞在飞升境,任你是飞升境圆满,甚至是只差半步一脚的十四境,那就有大苦头吃了。
宁姚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什么。她已经吃完了冰糖葫芦,双指拈住竹签,百无聊赖,轻轻晃着。
陈平安啃着一颗糖葫芦,细细嚼着,缓缓说道:“没法子,之前我是有过一番权衡利弊的,最终得出个结论,既然注定无法成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纯粹剑修,不纯粹得极端不纯粹,也算是一种最接近纯粹二字的唯一选择了?”
宁姚
陈平安笑道:“我不着急,你也别担心,理由很简单,我还年轻。”
“还年轻”三个字,就是最大的希望所在。
宁姚不知为何,拿竹签轻轻戳了他肩头一下,见他转过头,满脸笑意,她也觉幼稚,便要将那竹签丢掉。
陈平安叼着糖葫芦,从她手中抢过竹签,高高举起,故作惊讶道:“这位姑娘,求姻缘么,咦,下下签?”
宁姚故意不计较什么下下签,她双手负后,十指交错,道:“假装道士,摆摊算命骗人钱,你还上瘾了。”
陈平安快速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,再提起自己的那根竹签,定睛一瞧,“咦,我这支签,怎么是上上签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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